作者：黃建軍，系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式現代化研究院特聘研究員

現代化是相較于傳統社會而言的世界性歷史過程，是人類自工業革命以來所經歷的最劇烈、最深遠并且顯然是無法避免的一場社會變革。自從18世紀出現了蒸汽機等重大發明，成就了第一次工業革命，開啟了人類社會現代化歷程，時至今日，現代化已經滲入人類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成為世界各國普遍的文明標識。黨的二十大明確提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既有各國現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國情的中國特色。”概言之，中國式現代化道路是不同于西方現代化的“新路”，它揚棄了“資本邏輯”，以“人的邏輯”為獨特主題，堅持人民主體、人民至上，追求人的現代化和人的全面發展，展現了不同于資本主義現代化的光明前景，蘊含著豐富的人學意蘊和文明底蘊。

1.人的邏輯：中國式現代化的獨特主題

從人學視域審視人類現代化，首先需要思考“資本”與“人”及其在現代社會中的關系。縱觀人類現代化進程，從總體上可以劃分為兩種模式：一種是以資本為本位的現代化；一種是以人為本位的現代化。這兩種現代化反映了資本邏輯與人的邏輯的“較量”，展現出兩種不同的文明形態和發展前景。

資本本位的現代化是西方工業文明的底色，這種現代化以資本邏輯替代了人的邏輯。人類現代化最早誕生于西方，以西方現代生產方式的變革和資本的出現為界標。然而，這種以資本為內驅的現代化是建立在對外殖民掠奪、對內剝削勞動力的基礎之上的。這種現代化秉持資本的增殖和擴張邏輯，高揚金錢至上，從而壓制了人的邏輯，貶低了人的價值。馬克思指出：“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在資本本位的現代化邏輯中，人被遮蓋在“物欲”之中，物的持續增殖與人的貶值成正比。而“在現代世界中，人的關系則表現為生產關系和交換關系的純粹產物”。所以，從本質上看，西方現代化是資本邏輯主導的現代化，它追求“物”的增殖，卻無法解決“人”的異化和貧富分化問題，反而把作為歷史主體的“人”湮沒在“物”的洪流之中，給人的發展帶來了“現代性困境”和“現代化之殤”。

以人為本位的現代化是中國式現代化的底色，這種現代化以人的邏輯超越了資本邏輯。如果說西方現代化是以“物”為價值追求的現代化，即物化的現代化，那么中國式現代化則是以“人”為價值追求的現代化，即人的現代化。人的現代化不把資本利益最大化作為根本原則，而是堅持以人為中心，把人的福祉的最大化作為根本價值目標。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我們始終秉持“現代化的本質是人的現代化”，在推動現代化的過程中，注重“推動人的全面發展、社會全面進步”。中國式現代化在實踐中揚棄了資本邏輯的弊端，擺正了“資本增殖邏輯”與“人的價值邏輯”的關系，既堅持激活“資本的文明面”，又堅持“防止資本無序擴張”，有效規避了資本增殖對人的價值的反噬，把人的發展和人的美好生活作為現代化的價值追求，從而規避了“資本至上”對人的價值的排擠。可見，中國式現代化的實質是基于人的發展邏輯的現代化。

2.人民主體：中國式現代化的內生動力

人類現代化的動力有多重因素，既有經濟因素的主導作用，也有非經濟因素的催化作用；既和自然條件相關，也和社會條件發生勾連。然而，在諸如人、技術、資本、政治、文化、制度等多重因素中，對現代化起著關鍵性影響的是人的因素。因為任何歷史活動都是人的活動，“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

中國式現代化是以人民為主體選擇的現代化。任何一種現代化都是歷史必然性和人的主體選擇性的統一。中國式現代化既要解答中國之問、世界之問、人民之問、時代之問，又要以中國之治應對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中國式現代化的必然性在于，它牢牢把握科學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遵循社會主義發展的客觀規律；其主體選擇性在于，中國人民主動選擇了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這種選擇體現了中國人民的主動性和集體性。這種選擇也意味著，中國的現代化建設只能靠社會主義，靠人民的集體能動性。正是在此意義上，黨的二十大強調，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

中國式現代化是以人民為內生動力的現代化。歷史究竟由誰創造？歷史事業和人類現代化偉業究竟由誰開拓？馬克思恩格斯認為，“歷史什么事情也沒有做……其實，正是人，現實的、活生生的人在創造這一切”。縱觀世界歷史，西方現代化的內生動力是工業革命和資本驅動。與此不同，中國的現代化起步晚、起點低，不擁有西方現代化的“先決條件”和“天然優勢”，而是在經濟文化相對落后的國家依托人民群眾而走向了社會主義現代化軌道。中國式現代化不是個體的事業，而是以人民為主體動力、由人民群眾集體開創的歷史偉業，它代表著人民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詮釋著要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內蘊著人民群眾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實、更有保障、更可持續。

3.人民至上：中國式現代化的價值依歸

馬克思在對西方現代化的批判中指出，資本主義現代化顛倒了“社會發展”與“人”的關系，使“生產表現為人的目的，而財富則表現為生產的目的”。相反，社會主義的現代化則以人為生產的目的，把人既作為現代化的主體和動力，也作為現代化的目標和歸宿。換言之，資本主義現代化堅持“人為物役”，崇尚金錢至上、名利至上、享樂至上；中國式現代化則堅持“物服務于人”，崇尚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勞動至上，堅持一切為了人民，這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深層價值依歸。

在中國式現代化實踐中，我們黨堅持發展的目的是造福人民，致力于讓每個人享受現代化結出的“勝利之果”。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風雨兼程、躬身力行，堅持聽民聲、察民情、解民憂，以實際行動詮釋了“人民是我們黨執政的最深厚基礎和最大底氣”“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斗目標”。黨的二十大指出：“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打江山、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在發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大任務”。質言之，中國式現代化最大的價值底蘊，就是把“現代化”與“人民美好生活”勾連起來，致力于“讓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朝著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不斷邁進”。在實踐中，我們堅持以人民為中心推動精準扶貧，致力于解決地區差距、城鄉差距、收入分配差距，致力于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堅決防止兩極分化，真正踐行了人民至上。

人民性是馬克思主義的本質屬性。黨的二十大指出：“人民健康是民族昌盛和國家強盛的重要標志。把保障人民健康放在優先發展的戰略位置，完善人民健康促進政策。”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提出，“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實施健康優先發展戰略”。習近平總書記進一步強調，“人民健康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重要標志”，“深入開展健康中國行動和愛國衛生運動，倡導文明健康生活方式”。堅持人民至上，就是要把人民的生命、健康、財產和安全作為現代化的重要指標，始終放在黨治國理政的核心位置。在我們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我們以“革命加拼命的強大精神”，在重大困難和挑戰面前呵護中國人民的生命健康，用事實證明，為了保護人民生命安全，我們黨什么都可以豁得出來。最大限度保護人民群眾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是中國式現代化獨特、獨有的價值依歸。

4.人的發展：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追求

馬克思指出：“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就是說，作為一個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唯物史觀揭示了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和趨勢，指明了人類社會從“人的依賴關系”到“物的依賴性”再到“個人全面發展”的邏輯過程。基于這一科學認識，馬克思主義把“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作為最高理想目標，而這一價值追求也是中國式現代化內蘊的獨特價值。

中國式現代化在本質上是人的現代化，歸根到底是要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人的現代化是現代化的本質要求和根本價值所在。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黨的二十大提出：“物質富足、精神富有是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根本要求。物質貧困不是社會主義，精神貧乏也不是社會主義。”在現代化進程中，“物”和“人”不是割裂的，而是對立統一的整體。一方面要促進物的全面豐富，另一方面要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物”的豐富能夠為“人”的發展創造條件，而“人”的發展能夠進一步促進“物”的豐富；但“物”不能替代“人”，因為人是現代化的真正主體。中國式現代化厘清了物與人的關系，把現代化的最終目標定格在人身上，致力于“推動人的全面發展、社會全面進步”。

中國式現代化為基于人的全面發展的新型文明形態開創了全新空間。中國式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高度契合、相互促進。黨的二十大指出：“在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長期探索和實踐基礎上，經過十八大以來在理論和實踐上的創新突破，我們黨成功推進和拓展了中國式現代化。”事實上，世界上既不存在定于一尊的現代化模式，也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現代化標準。中國式現代化把人的發展和人的現代化作為價值追求，既不走資本至上的老路，又成功駕馭資本使其為人服務，這種現代化找到了“資本”與“人”的平衡點，促發了資本的積極效應，為人類走向馬克思所設想的“自由人聯合體”開創了可能空間。正是在此意義上，中國式現代化鋪就了通往人類文明新形態的嶄新路基，為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創造著新的條件。總之，在當代中國，中國式現代化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從制度和體制上為人的自由個性實現提供了保障，是通向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全面進步的必由之路。